1989年的春天，在一辆飞驰向西的火车上，李灿翻阅着答辩用的“胶片”，紧张而充满期待。
即将步入而立之年的他，正在争分夺秒地为一场“考试”做准备：他将参加在兰州大学举行的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青年科学基金（以下简称青年基金）项目的答辩。对他而言，这辆历时40小时、由大连经北京驶向兰州的火车，正在开启他的科学梦想之旅。
01.
最难忘，那次答辩
1988年，从日本学成归国的李灿一头扎进当时的科学前沿——稀土催化领域。然而，催化研究工作一经展开就面临着经费无处可寻的难题。
正为此感到苦恼时，李灿听说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以下简称自然科学基金委）设立了青年基金。“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就提交了申请书。”
由此便有了文章开头的一幕。作为早期青年基金获得者，李灿现已成长为催化领域的知名科学家，并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30多年过去了，当年的许多细节仍历历在目。获得青年基金的资助，是我整个科研生涯的起点。”李灿告诉《中国科学报》。
在答辩现场，李灿见到了许多从前只在书本上见过名字的大学者：我国理论化学领域的奠基者唐敖庆、著名物理化学家张存浩以及著名的分析化学家、时任兰州大学校长胡之德。李灿告诉《中国科学报》，在这之后他经历过多次上台报告，这是他最难忘、最紧张的一次。
专家们围绕李灿的报告提出了问题。不过，令李灿没想到的是，这些大专家对一些看似简单的基础概念也相当在意。记得唐敖庆提问：“‘孤对电子’和‘孤电子’的区别是什么？”这是化学上两个很容易混淆但又十分基础、重要的概念。李灿的回答是：“孤对电子指的是没有形成化学键的成对电子，孤电子则是没有配对的单个电子。”这一简明扼要的回答得到评委的认可。
先生们对待科学严谨求实的态度，在李灿心中留下深深的印记。如今他指导青年人时也相当重视厘清基础概念。
答辩结束后，胡之德先生亲切地问李灿：“听你说话的口音像西北人，你是甘肃人吗？”李灿很高兴地回答说他是甘肃永昌县人，胡之德随即热情地发出邀请：“欢迎你来我们兰大工作！”这段对话开启了他与兰州大学的缘分。1997年，李灿被兰州大学聘为客座教授。自那时起，他几乎每年都会抽空访问兰州大学，先后为兰州大学联合培养出20多名研究生。
答辩顺利通过，李灿也获得5万元青年基金的资助。他将这笔当时并不算少的经费全部用于研究稀土氧化物表面氧吸附及其催化反应，并通过红外光谱等表征技术研究了氧化物表面氧物种及催化性能之间的关系。
这项成果于1993年获得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奖二等奖。李灿成为当年最年轻的获奖者。
02.
揣自信，越过“高山”
30多年后的今天，当李灿再次回忆起青年基金，定格在脑海里的除了一笔及时的科研经费，还有宝贵的自信心。
特别是在答辩会上，李灿有机会与领域内的专家进行近距离的学术交流，并且报告内容得到了他们的肯定。这个过程给科研生涯刚刚起步的他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对一个刚刚出道的学者来讲，自信心非常重要。”李灿强调。如今，面对充满科学热情的学生和青年科研人，李灿对他们的困惑感同身受。很多时候，青年学者看到自己所研究的课题很难，容易产生退缩心理，正如远足者会畏惧横亘在眼前的高山。
李灿对这个问题的“最优解”是，“实际上，所有重要的科学问题都很难，越是面对有挑战性的问题，越是需要自信心。”
正是怀揣着从青年基金开始获得的那份自信，李灿一路跨越催化领域的一座座高山，科研人生逐渐进入快车道。
1994—1996年，李灿远赴美国西北大学做访问学者。当时，国外学界对紫外拉曼光谱的研究刚刚兴起，李灿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拉曼光谱是表征催化剂和催化反应的有效工具之一，但因为其使用中存在荧光干扰且灵敏度低，一直未能在催化研究中获得广泛应用。在美国访学期间，李灿和合作者在实验中证明了紫外拉曼光谱可以避开荧光干扰，并且第一次利用紫外拉曼光谱仪成功获得实用催化剂的拉曼光谱。
不过，这只是紫外拉曼光谱在催化领域应用的阶段性成果。身在国外、心系祖国，李灿这样想：“如果能在国内尽快突破关键技术问题、研制出紫外拉曼光谱仪，就有可能尽早在国际催化领域占领一席之地。”
为此，李灿选择提前回国。1996年8月，李灿携家人结束访学，回到碧海蓝天的大连。当天下午，他带着两大箱零部件到中科院大连化学物理研究所上班，在国内率先启动紫外拉曼光谱的研制工作。
困难接踵而至：稳定激光光源难获得、带回的分光系统不能在紫外区工作、加工关键部件时遇到难题，等等。这些技术问题的背后，实际上是一个现实问题：研制一台紫外拉曼光谱仪至少需要200万元，经费缺口很大。
于是，李灿四处筹措经费，所幸得到了多方支持，其中就包括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获得‘杰青’基金再一次给予我坚持下去的信心。”李灿表示。
经过两年多的钻研和奋战，科学上的难题最终被一一突破。1998年，国内第一台用于催化和材料研究的紫外拉曼光谱仪出炉，这项研究成果获得国家技术发明奖二等奖。
令李灿感到欣慰的是，越过“高山”，他看见了最美丽的风景：从紫外拉曼光谱仪器开始，我国催化科学逐渐开始亮相世界舞台。如今，紫外拉曼光谱不限于实验室，早已走向社会、走向市场。这项技术带动了整个催化材料领域的发展，从一项基础研究成果发展成为一项应用性成果。
随后20多年里，李灿几乎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奉献给了催化事业。他不断与时俱进，从传统的热催化领域到新兴的太阳能光催化领域，特别是在太阳能光（电）催化分解水制氢、二氧化碳资源化转化等人工光合成方面的研究取得多项重要成果，带领中国催化领域的基础研究走向世界科学前沿。
从一座高山到另一座高山，李灿带着不断积累的自信心，在一次次跨越中成就科学、成就自我。
03.
攻难题，不是为“帽子”
“青年基金是自然科学基金委较早设立的面向年轻科研工作者的项目。后期陆续设立的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项目、优秀青年科学基金项目等都体现了国家对青年科学家持续不断的支持与培养，其作用无法估量。”李灿指出。
李灿注意到，如今社会存在“唯帽子论”的不良风气，个别青年学者积极申请青年基金的目的就是为了“帽子”，是为了拥有“帽子”带来的光环去争取。“我们不应该把获得基金资助当作‘帽子’，它是攻克科研难关所需，否则就失去了青年基金设立的初衷。”他表示。
对此，李灿强调，青年学者应当树立端正的科学态度，瞄准科学问题、奔着科学目标，而不是盯着“帽子”。“我们当时许多年轻人申请青年基金，就是等着米‘下锅’，急用这笔经费去解决科学问题，要立马把钢用到刀刃上。”他说。
作为团队负责人，李灿深有体会的是，管理者对待“帽子”的态度对于团队风气的形成至关重要。在李灿团队里，对年轻人的评价不唯“帽子”和职称，更看重个人的科研创新能力，以及个人对解决重大科学和技术问题的实际贡献。
“我们团队内部努力营造优良的学术环境，让年轻人没有‘帽子’的压力，集中精力做研究。”他表示。
对青年科研人，李灿的建议是，“青年科学家要把精力集中在瞄准国际前沿的重大科学问题和国家经济发展的‘硬核’技术方面，紧跟科研范式变革的脚步，只有学风严谨、不务虚名、脚踏实地、锐意创新、持之以恒，才能在基础研究领域做出原创成果，才有希望解决重大应用领域的‘卡脖子’技术难题。”
《中国科学报》(2022-05-30第4版自然科学基金)
